我初中时的班主任老赫，总是摆着一副尊者圣人的面孔教育我们要努力学习。他常说："要努力学习，认真仔细，考大学时差一分半分就是个事。它能叫你上天堂，也能叫你下地狱。"我们常哄堂大笑，心想哪儿有这么巧的事，又偏偏落到我们头上? 我的家住在农村，农村是不会发生什么大事的。就是小猫和小狗打架也有几十个人围在一起看。但经过几十年的酝酿，小村也发生了一件不算太小的事。就是这件事，使我们不再嘲笑老赫的这句话。 事情的主人公叫有才，他老爸给他起的，自然是希望他才高八斗、学富五车，更希望的是他金榜题名、飞黄腾达。我上小学的时候他上初中;我上初中的时候，他就开始考大学了。可以说我是沿着他的路走的，他也是沿着前人的路走的，乏味而充满希望。可以说，它比长安大街或唐人街更豪华，比华尔街更富有竞争性和挑战性，它永远不会因为人烟稀少而荒芜，除非从此这条路断了。 有才的成绩很好。记得在我上小学的时候，老师都拿他来鼓励我们，常对我们说："你看人家有才，成绩多么棒，将来肯定有出息。你们跟人家一个村，怎么也不跟人家学学?" 有才见到我们也昂着头，两眼望天，一副不屑的神情，仿佛已经真的到了天堂。我经常想，他不就是成绩好一点吗，有什么了不起的。其实，每一个人的厄运和好运都是交错而来的，谁都难保下一步老天对谁笑脸相迎又会拿谁来开刀。所以得意时别太张扬，失意时更要心平气和。这样才能保证自己的人生轨迹不画出弧形，自己的心灵不会因为突然遭到打击而严重失态。而有才办不到，因为他一路顺风。 初闻有才死了，谁都无法相信，然而摆在眼前的这具冰冷的躯体，却明白无误地证实了这一点。这之前，我只知道有才落榜了--以半分之差，却不知道有才落楼了。先落榜后落楼，真是落到地狱了。想起考前他的父母对他倍加关心，而揭榜后却又对他白眼相向，暗恨自己十八年前怎么生出这样一个超级痴呆儿。这和有才的死有着密切的联系，但不是必然因果。 有才留下了遗书："尼克松说：'有时候赢便是输。'但是输掉了就输掉了，永远都不可能是赢。我生之前没有做成人中之杰，死后也不一定成为鬼中之雄，但我会争取，我不遗憾。"我不忍再看下去，一个人的死有时候很容易，只要向前多走一步。譬如说有才，从三楼自由落体到地上要不了两秒钟。 有才死了，后面还有我们。以后我或许也会像有才一样落榜，但我不会去落楼。一来我想多活几年，即使很平淡;二来也没有勇气去验证牛顿第二定律，做科学的殉道夫。我想起了项羽，不懂他为什么不肯过江东，去面对那父老乡亲、一方水土。或许他坚信自己活着就是为了胜利，不是刘邦，而是他自己。那么他又为什么如此呢?他不是也熟读兵书，懂得"胜败乃兵家常事"的道理吗? 老赫再给我们讲"考大学时，差一分半分就是个事，它能让你上天堂，也能让你下地狱"时，没有一个人笑。 补记：有才的全名叫赫有才，老赫的儿子。 |
